蜜柚

南山晓雪玉嶙峋

如懿传之京城雪 32

夜的羽翼缓缓垂落,掩去天际最后一缕蛋青色的光,将无尽的墨色席卷于紫禁城辽阔的天空。那种黑暗的郁积,教人望穿了双眼,也望不到渴盼的一丝明亮的慰藉。窗台上供着的一束腊梅送进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,叫人神清气冽。

这几日如懿大都陪着海兰,今日亦是等海兰睡下后三宝才进门将火场之事一一告知如懿。

如懿悠悠拨着手上的鎏金红宝石戒指:“如今都认定是本宫逼死了阿箬,所以她死后还要闹鬼作怪,是么?”

三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:“可不是!宫中最喜欢这些鬼怪之语,怎么禁也禁不住,何况又是棺身起了蓝火那么诡异!也难怪大家都害怕。奴才方才去火场,几个替阿箬烧尸的太监吓得都说胡话了,满嘴胡言乱语,偷偷给她烧纸钱呢!”

如懿叹道:“冤有头债有主,谁是真正害死她的人,自然她就找谁去,本宫怕什么呢?”

三宝答应了一声:“还有一事,奴才见伺候愉嫔娘娘生产的另一位太医,都曾悄悄见过启祥宫嘉嫔小主身边的陪嫁侍女贞淑。奴才记得有次贞淑自己说过,在李朝时她便是医女出身。奴才怀疑,愉嫔小主生产时催产药的事,只怕和启祥宫有干系。”

有乌云重重的阴沉凝在了如懿眉心。这样的神色不过一瞬,她已然冷笑道:“嘉嫔!本宫与她相处多年,一直以为她只是口舌上尖酸刻薄,爱讨便宜罢了。原来黄雀在后,也不是个省心的!”

三宝目光一凉,低声道:“这才叫日久见人心呢。时间久了,什么飞禽走兽都忍不住要出来了。小主,咱们要不要把那些太医截下来,向皇上告发嘉嫔?”

如懿沉着脸道:“不必了。皇上能治太医的,也不过是一个用药不当之罪。仅仅是见过嘉嫔身边的宫女,也算不上什么确凿证据。且皇上又格外看重她,只这些话是没用的。”她掐着指甲,感受着指尖触着皮肉的刺痛,冷声道,“要打击一个人,就须彻彻底底,这样不咸不淡一下,费了力气和心思,也没什么大用处。”

如懿守了一会儿,见海兰睡得安稳,永琪也胃口极好,吃饱了乳母的奶水也乖乖睡了,便回到自己宫中去。

夜寒霜重,如懿才下了辇轿,却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宫门边徘徊不已。几乎是本能一般,她就认出了那人是谁,忙不迭唤道:“永璜!”

那身影惊喜地回首,一下扑进她怀里:“母亲!”

如懿捧起他的脸仔细看了又看:“好孩子!长高了,也壮了,雅南待你很好。来!”她牵过永璜的手便往里走,“外头冷,跟着母亲去里头坐,暖暖身子。母亲叫人给你拿点心吃。”

永璜犹疑片刻,还是摇头道:“儿子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
如懿起疑:“怎么了?

永璜懂事道:“母亲照顾愉娘娘已经很辛苦了,如今天色已晚,应当早些休息,保重身体,儿子实在是思念母亲,如今看上一眼就好,不敢误了母亲休息。”

永璜重情重义,如懿心下安慰,脸上的笑意更深“那你赶快回去吧,更深露重的,感染风寒可不好。”

永璜依依不舍地点点头,如懿替他整了整衣衫,呵暖了手道,“赶紧去吧,有空母亲会去见你的。”

永璜含泪道:“母亲在冷宫的时候,儿子一直牵挂不已。如今能看到母亲万事平安,儿子也放心了。”

如懿轻轻替他拭去眼泪,温声道:“好孩子,去吧,母亲一切都好。”

永璜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翊坤宫。

如懿回到了宫里,心头宽慰,永璜被教的很好,有情有义,观他今日行事,进退得宜,言语之间也是有度。如懿自问若是永璜一直由她教导也不会比这更好了,只是皇上恐怕是不会再将永璜交由她抚养了。如懿想到这些亦不免心事如潮,到了二更天才蒙蒙眬眬睡去。虽然入了二月,京城偏北,地气依然寒冷。殿用着厚厚的灰鼠帐,被熏笼里的暖气一烘,越发觉得热得有些闷。光线晦暗的室内,紫铜雕琢的仙鹤,衔着一盏绛烛笼纱灯。灯光朦胧暗红,像旧年被潮气沤得败色的棉絮一般,虚弱地晃动。

如懿睡得闷了一身潮腻腻的汗,不觉唤道:“惢心……”

并没有惢心应和的声音,如懿才想起来,今夜并不是惢心守夜当值。应声赶来的是小丫头菱枝,年纪虽小,却也机灵,她忙披衣过来问:“小主可是口渴了?”

如懿掀起帐子,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水,抚着心口道:“寝殿里闷得慌,开了窗去!”

菱枝忙道:“这后半夜的风可冷了,小主得当心身子啊。”

如懿摸着汗津津的额头:“瞧本宫满脸的汗,开条窗缝透透气便好。”

菱枝忙答应着走到窗下,才推开窗,只见眼前一道血红的影子倏忽晃了过去,只剩下几个微蓝泛白的小星点散落在空气里,像美丽的萤火,幽幽散开。

菱枝吓得两眼发直,哆嗦着嘴唇喃喃道:“鬼火!鬼火!”

如懿坐在帐内,也不知她瞧见了什么,便有些不耐烦:“菱枝,你说什么?”

菱枝像是吓得傻了,呆呆地转过脸来,似乎是自言自语:“鬼火?冬天怎么会有鬼火?”她忽然尖叫一声,“慎嫔死的时候是蓝色的火。有鬼!有鬼!有吊死鬼回来了!”她一边喊一边尖叫着捂住了耳朵,缩到了墙角的紫檀花架后头。

如懿听菱枝一声声叫得可怖,也不免慌了手脚,忙趿了鞋子起身,拉扯着菱枝道:“你疯了,开这么大的窗子,是要冻着本宫么?”

菱枝拼命缩着身子,哪里还拉得出来。如懿虽然生气,却也冻得受不住,只好自己伸手,想去合窗扇。如懿的手才触及窗棂,却有一股冷风猛然灌入,吹得她身寒毛倒竖,忙紧了紧衣裳,口道:“这丫头,真是疯魔了!”

如懿的话音还未被风吹散,忽然,一个血红而飘忽的庞大身影从她眼前迅疾飘过。如懿眼看着一张惨白的脸从自己面前打着照面飘过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,身子剧烈一颤,惊叫了一声,直定定晕厥了过去。

如懿受了这番惊吓,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。满嘴嘟囔着胡话,发着高热,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。太医来了好几拨儿,都说是惊惧发热。更有一个小丫头菱枝,一夜之间眼也直了,话也不会说了,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:“吊死鬼回来了!吊死鬼回来了!”

慎嫔棺樽冒蓝火的事才压下去,宫人们私下里难免还有议论,如今听着“吊死鬼”三字,不免让人想起慎嫔便是吊死的。更加之冷宫一带这两夜常有人听见女子怨恨哭泣之声,越加觉得毛骨悚然。于是,翊坤宫闹鬼之事,便止不住地沸沸扬扬闹了开去,成了宫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。

这样的事情慧贵妃作为如懿当仁不让的死对头,自然是去看了如懿好大一个笑话。

要不然古人说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。

慧贵妃回去当日便也见了鬼,且受这一下惊吓,慧贵妃本就孱弱的身体愈加羸弱,已然是起不来身了。

更让后宫议论纷纷的是,自从慧贵妃见鬼后,如懿却一天天好起来,翊坤宫也没有再传出闹鬼的消息,人人便又传,这一切原是慧贵妃所为,前些日子,不过是咸福宫与翊坤宫隔得近,阿箬残魂一时找错。

雅南对这些宫里的小把戏没有什么兴趣,她与宫里的娘娘最大的区别就是完颜家没有将她框在闺阁里,她见了许多外面的世界,阿箬的鬼火不过是杂耍里最常见的把戏,不论是谁在做,她无意管更不会拆穿。

蕊姬打着帘子进来,外头天冷,雅南多年在南境生活,十分畏惧北方的寒冷,早将屋里的地龙烧的极热。

“外头都天翻地覆了,你这儿安静如常,到真是一个世外桃源了。”

雅南手里拿着名册与画像,正面露难色,听见蕊姬的声音,抬头便露出笑容“要不说咱们姐妹同心,我正发愁,你便来替我解忧了。”

那笑容比春日里的百花更加娇艳,无端的让蕊姬呼吸一窒,她理好缠金丝芙蓉的裙面,收敛了心中情绪,稳稳坐下“说你一句足智多谋都是谦虚,你又一向清醒,我倒是好奇什么事情使得你这么为难。”

雅南将手里的画像与名册递了出去,十分头疼地揉眉“永璜到了该娶福晋的年纪,娴妃为了避嫌也不能多做参与,太后你是知道的,我害怕若由太后去选,日后永璜的后院就是钮祜禄的天下,不利于他辖制后宅。”

蕊姬接过东西只是粗粗扫了一眼,看见雅南扶着额头的模样,想来是看了很久,便放下名册,走过去轻轻替她按摩头部。

“我方才粗粗看了一眼,名册上选的人都是极好的,不若你问问永璜,他的福晋总得得他喜欢才好。”

蕊姬的按摩让雅南隐隐作痛的头得到了缓解,下意识的往蕊姬身上靠的更近。

蕊姬见她这般模样 嘴角上扬,笑得舒心又真意。

“这话有理,我原也是做的这般打算,只是我总要先看看把那些心怀鬼胎的剔了去。”

说罢手轻轻点了一个名字,蕊姬垂眸看去:瓜尔佳·欣然。

“这是何意?”蕊姬不解。

“皇后的弟弟傅恒之妻便是瓜尔佳氏,若是永璜的嫡福晋出身瓜尔佳氏,怕是日后一但储位之争,永璜即便无心也是腹背受敌。”

“皇后就不怕皇上疑心她居心不良?”

雅南叹气,有些无奈道:“瓜尔佳氏是大族,门第煊赫,圣祖的惇怡皇贵妃是瓜尔佳氏,甚至我朝至今唯一一位太子妃也是出身瓜尔佳氏,前朝还有额勒登保这样的重臣,永璜生母虽也姓富察,可到底旁支,且又早逝,皇后此举任谁看了都得说是在抬举永璜,挑不出错来。”

蕊姬察觉到了这棉里藏着的针,不由得心惊“皇后竟这般阴毒。”

“皇子之间一向如此,前朝后宫,你死我活。”雅南的声音虽然平淡却让蕊姬蓦然感觉自己喘不过气。

“永琋,我的永琋日后是不是……”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。

雅南握住她颤抖的手,温声安抚“别怕,我替你看着,日后永琋的福晋可出自西林觉罗与赫舍里这两大族中,这两族与后宫少有牵扯却也是底蕴深厚的大族。”

“为何没有你的家族?”蕊姬有些不解。

“我族比不了赫舍里这样的八大族,且完颜氏一族一向人丁单薄,到了下一辈女子目前只得一个亭曈,嫂嫂不一定愿意让她卷入皇室纷争。”

蕊姬点头,但在她心里完颜家的女孩才是最好的,她一定拼尽全力让完颜家将亭曈嫁给她的永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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