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柚

如懿传之京城雪 31

若说近日后宫最热闹的事情，便是朱砂之祸终于真相大白，阿箬认下了所有罪行，娴妃这样的性子都被激怒得赐了猫刑，受刑后，丢进冷宫不过一日便悬梁自尽，听给阿箬收尸的人说，阿箬穿着红衣红鞋吊的，穿了一身红去死，那是怨气冲天要带到地府去的呢。

这事儿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，雅南听了，只是闲闲与笑颜说了一句“做人的时候没用，做了鬼难道还能长本事？”

真正让后宫众人跌破眼的是，皇帝将翊坤宫给了如懿居住，这翊坤宫从来便是非宠妃不得居的，且最近又不知从何处传出皇上这些年来竟只宠幸过阿箬一次，其余时间不过是让她跪在塌边。从前看不惯阿箬的人自然听得高兴，可是转眼一想，这何尝不是为了娴妃，又有人隐约提前当年选福晋，皇上本来更中意娴妃，不过娴妃为她姑母连累，福晋这才落到了当今皇后头上。一时间娴妃与皇帝的恩爱情笃六宫皆知。

良夜深沉，梦惊转，却是宫人急急在外敲门，说：“海兰动了胎气，生产时又难产，娴妃娘娘与皇上进言说是请公主前去瞧上一二。”

这便算是皇命了，雅南随意穿戴带着笑颜便急急赶了过去，若是寻常情况，如懿应当是不会让人来请她，恐怕此时该是情况危急又没有信任的太医才会寻了她来。

才进延禧宫的大门，宫人们早已跪了一地“固成公主万安。”

雅南听着里面海兰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，也顾不上叫人起来，与皇帝请了安，便直往殿内去了。

进得殿内，如懿却也在里面，紧紧握住海兰的手，海兰已经是满身大汗淋漓，连着床褥都湿透了。

接生嬷嬷急得都要哭了，哭丧着脸道：“催产药都喝了好几剂了，可是海贵人生产前太胖，孩子在肚子里养得太大，出来实在是艰难哪！”

太医亦跪在屏风外头，垂头丧气道：“贵人身子发胖，用不上力气，实在是……”

雅南神色自若的听完诊断，跨步直接走近海兰，也不用药枕，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把脉气机不利，冲任失畅，瘀滞胞宫。

海兰满脸皆是纵肆的泪痕，斑驳一片。她痛得脸色雪白，拼命摇着头嘶哑着道：“姐姐！我不成了，我实在是不成了！我真真是被人害死了！

“闭嘴。”雅南出声，脸色沉重，“有这自怨自艾的精力，留着好好把孩子生下来。”

海兰痛得神思恍惚，听了声音才发现医者竟然已经换了人。

如懿紧紧握住她汗湿的手，那种滑腻的容易从手中逝去的触感着实叫她害怕。她只得压抑住自己惶乱的心神，大声道：“你要自己这么想，放松了力气不肯好好生下孩子，那才是被别人害死了！海兰，我没有孩子，你答应过我，这个孩子生下来会交给我好好抚养！你不能说话不算话！”

“笑颜，拿参片，提着海贵人这口气。”雅南看过，孩子太大，又胎位横生，顶住了出口才会一直生不下来。

笑颜与欢颜都曾与她一起看诊，配合自然默契，手脚麻利的将参片塞入海贵人口中。

为首的是太医院的赵太医，突然磕头道：“公主，贵人已经喝了那么多催产药了，孩子还没有动静，寻常的益母芎归汤，怕是已经无用了，药方可佐以桃仁、红花、丹参、益母草活血祛淤，合川朴可降气导滞，牛膝引血下行，诸药配合达到养血活血，祛淤催产，引胎下行之功。海贵人胎大难下，又有气虚乏力的症状，再加了黄芪三两调治。”

雅南正准备与笑颜交代药方，听了这话双眼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冷意，厉声道：“来人，绑了他。”

殿内海兰的五福公公被这突然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做。

雅南却不管他，有如懿在此，这个太医跑不了，转头对笑颜道：“归身1钱半，川芎1钱半,菟丝1钱半，白芍1钱，贝母1钱，黄耆8分，荆芥穗8分，蕲艾7分，厚朴7分，羌活5分，生甘草5分。再寻些羊肠线来，要快！”

如懿对五福点点头，五福这才反应过来，二话不说将赵太医绑缚起来。

雅南这边又立刻拿出银针，往合谷几处穴位刺去。

“如懿姐姐，海贵人，情况紧急，海贵人之前的催产药关键药材剂量不足，孩子又胎位不正，导致一直生不下来，如今唯一能保全母子的法子是我剪开海贵人的下体，让孩子快些出来，然后我在替你缝合伤口，只是我无法保证能剪开的地方能恢复如初。”

性命要紧的时刻海兰果断道：“剪吧。”

如懿泪流满面：“我一直在，不会让人再有可乘之机。”

笑颜端了药来伺候海兰服下，雅南便手也不停地忙碌起来，随口吩咐“笑颜，再去煎一剂麻沸散。”

良久，也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听得一声响亮的儿啼，却是皇帝的声音先在外头响起来，喜不自胜道：“朕的孩子里，就属这个孩子哭声最洪亮了。”

如懿抱了孩子出去，外头的宫人们一早上赶着喜气洋洋地向皇帝道贺道：“皇上万福，皇上万喜，海贵人一切平安顺遂，生下了一个小阿哥呢。”

皇帝果然高兴，连连吩咐了赏赐延禧宫上下，又抱过了如懿怀中的孩子细看。海兰的孩子比寻常的婴孩大了一圈，一张小脸天圆地方，光滑饱满，十分精神。皇帝欢喜得不得了，抱在怀中爱不释手：“朕的皇子里面，就属五阿哥一出生就长相端方，天庭饱满，连哭声都那么洪亮，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。”

如懿忙笑道：“皇上既觉得五阿哥有福，那就请皇上给五阿哥赐个名字吧。”

皇帝沉吟片刻，朗声道：“《穆天子传》中说，璂琪，玉属也。琪有珍异之意，朕的五阿哥，便叫永琪吧。”皇帝略想了想：“海兰给朕生了这么个好儿子，李玉，传朕的旨意，晋封海贵人为嫔位，为延禧宫主位，封号为……”他朗然一笑：“朕心愉悦，便赐封号为愉，愉嫔如何？”

如懿去与皇帝报信后，雅南听着殿外的热闹，丝毫不受影响地拿出羊肠线缝合伤口。这是一道精细活，雅南忙完时不觉汗已湿了满身，海兰在麻沸散的作用下已然睡着了。

雅南忙过这一阵，去到外殿，如懿连忙问道：“如何了？”

雅南微微缓了一口气“娴妃娘娘安心，愉嫔已然无碍，只需好生将养着。”

如懿随即送了口气，命人将赵太医押上来，她自己不通医理，却也明白海兰此遭怕是被人害了，她便等着雅南一起出来，好与那太医分辨。

如懿神色楚楚，屈膝道：“皇上，愉嫔为了给皇上生下五阿哥，被太医灌服了太多催产药，险些一尸两命，如今幸得固成公主搭救，虽然母子二人都保住了，以后也会留下不足。”

皇帝大怒，看着被押上来的人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！”

“皇上，臣冤枉啊，臣循着医理给愉嫔开方子，固成公主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命人捆了微臣。”

雅南闻言冷笑“开方子，开的是救命的方子还是夺命的方子？”

“皇上明鉴。”赵太医声泪俱下，“娘娘胎大难产，寻常药方已然不起作用，臣才建议公主将药性调的激烈些。”

雅南眸如寒星，声音冷如寒冬“赵太医，既为太医想来医术应当卓越，愉嫔明明是气血阻行，虽然胎大，前时的药性若到了也该能生的下来 ，且你在娘娘气血不足时，强加牛膝与红花，若是一个受不住，愉嫔娘娘就会没命，届时母体殒命，孩子焉有活路？说起来你竟是好歹毒的心思，不仅要害了愉嫔还要谋害皇嗣。”

这样一项罪名下来，赵太医已是瑟瑟发抖。

皇帝脸黑如锅底，怒拍桌案“你们好大的胆子！”

赵太医瞬时涕泗横流“皇上恕罪，是臣学艺不精 险些害了娘娘与五阿哥。”

“到底是学艺不精还是心思不正？”雅南幽幽开口。

皇帝转眼看向雅南，眼里是浓浓的兴味，她生得妖娆艳态，眼传密意，眉黛夺将萱草色。她的衣衫因为接生，不可避免地粘上了血迹，虽然也是清洗过后才来面圣，和着肃杀的气息，浑身上下都是宫里女人没有的吸引力。

赵太医见皇帝沉默，便知道要不好，抬头看向娴妃那目及皆是嫌弃，固成公主更是冷冷地立于一旁，虽然不曾流漏出情绪，但是他莫名觉得这位公主犹如一个蛰伏经久的捕猎者，随时能致命一击。

他颓然道：“微臣知道自己命不久矣，不会让皇上、娴妃娘娘和公主脏了手，只求皇上开恩，饶恕臣的家人。”

说罢以头抢地，汩汩鲜血染红了地毯。

雅南掀了眼皮看了一眼，这人存了死志，不必再救。

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，太医已死，线索也就断了，宫里竟有人这样大胆，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，这是作为皇帝所不能容忍的。

娴妃被这一时间的变故惊吓住了，抹了胭脂的脸也隐隐发白，手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。

皇帝发现了如懿的反常，温柔的握住她的手，轻声安慰“别怕，有朕在。”

如懿就着皇帝的双手，隐隐有泪光盈然：“皇上，臣妾还有一事相求。愉嫔爱子情切，若是可以，还请皇上将孩子留在愉嫔身边，不要送去阿哥所养育了。”

皇帝思忖着道：“愉嫔出身珂里叶特氏，乃是小族，不比嘉嫔母族高贵。这个……”他见如懿满脸期盼，几欲落泪，也不忍拒绝：“那么朕答应你，即便永琪不留在愉嫔身边抚养，朕也会交给你，好让愉嫔时时相见。如何？”

这，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吧。如懿忙忙谢过，替皇帝紧了紧身上的海貂龙大氅，温然道：“夜寒如冰，皇上已经得了好消息，赶紧回宫补一补眠吧。臣妾便留在这里照顾愉嫔了。”

皇帝微微颔首，吩咐道：“李玉，今晚伺候愉嫔的太医无能，尽数逐出宫去，永不复用。”

李玉正要答应，却听外头的小太监进忠跑进来，白着脸道：“皇上，不好了，不好了！”进忠跑得急，脚下一绊，几乎是滚到了皇帝跟前，张口结舌道：“皇上，慎嫔在冷宫上吊，按着皇上的意思，按嫔位的丧礼置办，对外只说病死了。可是方才在火场焚烧慎嫔尸首和棺椁，谁知道那烧出来的火是、是、是蓝色的，不是红色的！”

皇帝乍然听了此言，不免吃了一惊，旋即喝道：“怪力乱神！人都死了，怎么可能烧出蓝色的火来？一定是你们胆小，以讹传讹！”

进忠吓得舌头都打磕绊了：“奴才不敢撒谎，奴才不敢。皇上，火场上的人亲眼见了，都说慎嫔含冤而死，死后发威了！”他说着，忍不住拿眼觑着如懿。

李玉眼尖，伸手左右两个耳光下去，骂道：“用你的贼眼珠子乱瞟哪里？不要命了么！”

夜风吹过光秃的枝丫有霍然的冷声，檐下昏黄的宫灯摇出碎金似的斑驳光影，恍若冷而沉的惶然一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