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柚

归字遥 01

天下之势混杂交错南北各盘踞了两个大国，南梁与北燕。

却说南梁此刻却极其热闹，原因无他，南梁新帝登基。

要说南梁这位皇帝，乃是先皇的弟弟，先皇突然暴毙，朝野动荡，当时还是广陵王的皇帝以一己之力镇压各位兄弟和满朝大臣，终于在今日登上了皇位。

穆之瑜蓦然抬头看着高位上的人，明黄的衣袍与玉白的石阶都刺得她眼睛生疼。

“小鱼儿，到皇叔身边来。”那身着明黄衣袍的人朝她招手。

文武百官都惊诧不已，却无人敢谏言，一是登基大典上去触新皇霉头这样的事情无人敢做，二是这景懿公主自幼就被新皇与先帝宠着，明明是亲王之女，却封做了公主，连带着她那不受待见的哥哥都得了重视。

穆之瑜看见了皇帝眼里不容拒绝的神色，缓缓迈步走向了高处。

“六皇叔，这与礼不合。”

“小鱼儿在梁上偷听的时候却没想过这些。”新皇仍是慈祥地笑着，却让穆之喻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
没错，这新皇的皇位来得极为不正，是他残害了手足才得来的，而穆之瑜一向顽皮，那时正躲在梁上喝酒，却不想撞破了这等密事。

她慌忙逃窜，却见六叔并未追来，她想着或许是没有看清自己。

如今她却知晓了，他并非没有看清自己，只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如今掌管着虎符，他投鼠忌器罢了。

群臣站在远处，听不见二人小声的耳语，但见新皇龙颜大悦，转身便朝群臣宣布“孤希望小鱼儿一生宁和顺遂，便将年号定为景和吧。”

群臣惊诧不已，这得是怎样的偏宠与溺爱，年号一向是历代帝王都极为重视的，通常是要请人卜算占定，如今却只因希望景懿公主宁和顺遂便将年号定做景和。

穆之瑜却没有群臣的高兴，她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，她这位皇叔果然深不可测，今天这一番作为下来，哪怕明日就派人暗杀了她，天下人都不会怀疑是他做的。

这南梁是待不下去了，穆之瑜在参加完登基大典之后连夜跑路。

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景和帝的行动力，才走出城外不过十里，她便被一群黑衣人围了起来。

穆之瑜是跟着她兄长临安王穆怀瑾学了几手功夫，不过显然是打不过眼前这一票人的，但跑路还是问题不大的。

正准备奔逃，却见一人从黑暗里走来，她一身墨蓝的衣衫，剑眉星目，身如修竹，满是风清月朗的气质。

“他们可是在追杀你？”来人声音温润动听。

“是。”

他轻轻一笑“我帮你挡下这些人，你帮我一个忙。”

“什么忙？”

“不过举手之劳，我先解决了这些人。”他身形如鬼魅，出手快而狠辣，让之瑜不禁在心里比较，若是阿兄与他对上，到底谁的胜算更大。

“多谢恩公。”之瑜见人都被摆平了，连忙道谢。

“不必谢我。”来人很是冷淡，回避了道谢，拿出一只玉镯，递了过来“你去将这东西交于北燕成王，便算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。”

“你如何知晓我要去往北燕？”

“你自南梁被人追杀而来，如今能藏身之处最好不过是北燕都城。”

这是个聪明人，之瑜默默在心里下了结论，她伸手接过玉镯“恩人放心，我既承了你的情，便一定会把东西交到成王手上。”

“南梁穆氏、北燕赵氏，你们都逍遥得太久了，久得你们怕是都忘了你们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。”那人望着之瑜离开的背影，嘴角牵起一抹残忍的笑意，“也好，就让景懿公主亲手拉开你们覆灭的悲剧吧。”

上京的风光自然是极好的，商铺林立，叫卖之声不觉于耳，之瑜极爱热闹，此刻却没有半分兴趣，若她是景懿公主，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到成王府，可是如今这般又要如何进去。

“小姐，我们公子说难得遇到故人，请您一叙。”

突然想起的声音打断了之瑜的思绪，她顺着小厮的话抬头，见到了一张苍白却俊秀的脸。

赵峥！

之与望向他，眼中波澜乍起，她没有想过她还能再见到赵峥，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此刻却笑着朝自己挥手。

她一步一步走向二楼，每一步都觉得恍若大梦，直到赵峥出声震碎了这层梦幻。

“我没有想到，在这里能遇到里，之瑜。”他还是亲切地唤她之瑜。

之瑜却有些张不开口，如今已是春日，他却还穿着厚厚的衣服，脸上是毫无血色的青白，可想而知这副身子何等虚弱。

“傻了？”他却轻笑，那么温柔干净，“我们也算故人相逢，怎的是这个反应。”

之瑜的声音有些哽咽“你还好吗？这些年我一直很抱歉，如果不是……”

“之瑜。”他开口，打断了将要说出口的抱歉，“我是自愿的，我从来不为当年的事情后悔。”

“赵峥。”之瑜怔怔地喊他。

赵峥是成王的幼子，当年南梁与北燕也是有一段交好的时期，那时成王作为使臣拜访南梁，那时候之瑜已经被封做了景懿公主，性子也十分跳脱，嫌弃宴会无聊，便拉着刚认识的赵峥溜到小花园去玩，时值夏季，之瑜被一条不知哪里来的毒蛇咬了，是赵峥不顾自己安危为她吸出毒血，救下了之瑜，之瑜没有受到什么伤害，倒是赵峥九死一生，成王一行人也匆匆离了南梁。

这件事情，原本是会引起两国的邦交危机，奈何赵峥死活不准追究，苦主都不说什么，恰巧两国那时交往甚好，便就此揭过了。

早些年之瑜还与赵峥有过联系，可是随着两国日渐紧张的关系，到底还是断了书信。

“好了。”赵峥微笑着，将人拉了过来“你一个人到北燕肯定没有落脚的地方，跟我回成王府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之瑜有些嗫喏，因为赵峥的事情，她一直不敢见成王，如今更添了手中玉镯的事情。

赵峥却只当她还为着当年之事，安慰道：“放心吧，我父王老早就放下了。”

最终之瑜还是和赵峥回了成王府。

马车上铺着极厚的毛毯，行进得也十分缓慢，仿佛多一点颠簸那人就会受不住了。

“尝尝看。”赵峥从马车的多宝格里取出一份精致的桂花糕，“我记得你是爱吃的。”

之瑜捻起一块，放入嘴里，浓郁的桂花香气和清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“真好吃。”之瑜眼睛都亮了一瞬。

赵峥只是微微笑着，就这么看着之瑜。

赵峥对她总是很好，以前二人还能通信时，赵峥总是随信给她送来很多小玩意，她表现出喜欢什么，赵峥一定会为她寻来。

之瑜下马车时，却见整个成王府都洋溢着喜气，门里门外都是打扫的仆人。

之瑜惊恐地看向赵峥。

赵峥轻轻地敲了一下之瑜的额头“不是因为你，今日我兄长回来了。”

之瑜捂着额头，表情却轻松了“吓死我了，你要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，我都不敢留在北燕了。”

赵峥眉头不懂声色地蹙了一瞬，他看见之瑜一个人出现在北燕时，就已经觉得不同寻常，之瑜是南梁最受宠的景懿公主，其兄还掌握南梁兵符，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位公主远走，如今看来果然是出事了。

席间成王见了之瑜，又看了看病弱的幼子，到底没有开口说话，他的幼子年少成名，素有麒麟才子之称，没成想飞来横祸，成了一个风一吹就倒的人，但他自己却不准追究。

而赵峥的兄长赵屹却探究地打量了之瑜一眼，冷冷一笑，到底没在席间说什么。

之瑜看见了赵屹席间的表情，所以赵屹拦住她时，她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。

“我倒是不知道南梁景懿公主什么时候到访北燕，真是失职。”赵屹的眉目本就生得凌厉，此刻更是气势迫人。

然而之瑜自小在她阿兄身边长大，她阿兄那可是南梁的战神，所以赵屹这点气势还不足以让她腿软。

“世子认错了，民女并非景懿公主。”

“是吗？”赵屹眉目阴鸷，拧着之瑜的下巴，冷声道，“那我就绑了你到南梁军营，你说穆怀瑾会不会救你？”

与赵峥不同，赵屹是个十足的野心家，如今的北燕皇帝没有子嗣，皇位必然要传于旁系，所以赵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皇位的渴望。

“兄长。”赵峥的声音传来，带着些气弱“你莫要吓着之瑜，她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。”

“赵峥！”赵屹有些气急，甩开了“你明明知道她是谁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！那些少年风流的日子你都忘了吗？”

之瑜突然被他一甩，重心不稳地想一旁摔去。

“之瑜！”赵峥顾不得体弱，要用身体接住她。

赵屹本来就想摔了之瑜，却没曾想自己这弟弟竟如此拆台，若是放任他去接着景懿公主，只怕自己这弟弟十天半月都要躺在床上了。

所以千钧一发之际，还是他伸手拉回了之瑜。

“兄长！”赵峥气恼道，“你这是……咳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
责怪的话还没说出口，赵峥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，甚至喉间还隐隐尝到了腥甜的味道。

“赵峥，你怎么样了？”之瑜此刻顾不得赵屹，连忙去为赵峥抚背，希望他能好受一些。

赵屹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，但见着自己弟弟这般难受，终是一振衣袖“罢了，若你胆敢做出危害我北燕的事情，我定将你就地正法。”又看了一眼面色依旧惨白呼吸都困难的弟弟，冷硬道：“到时候，赵峥你就是咳死也没用。”

说罢拂袖而去。

“我无事。”赵峥见赵屹离去，拉住了之瑜的手，“我只不过是吓唬我哥罢了。”

这话说得之瑜全然不信，若只是吓唬，为何他的脸色会这样苍白得与死人无异。

“扶我回去吧。”

他们却不知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，那人扬着笑，眼中闪过一丝光“穆之瑜，你可真让我惊喜。”

此夜注定不平静，之瑜在湖边竟遇着成王，便想着将玉镯交与他。

却不想成王接到玉镯时，双手不停摩挲着手镯内侧的徽印，双眼布满哀痛，语气沉沉“之瑜姑娘可否告诉这玉佩的主人现在何处，可是一个女子交给你的，她过得还好吗？”

一连串的问题，之瑜都无法回答，她只能如实道：“这玉佩原是救我的恩人托我转交与你，我那恩人是个约摸二十岁上下的男子，至于其他，我并不知晓。”

成王仍是怔愣，口里说着：“这么多年了，清如，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。”

好一阵，成王才缓过神来，温和朝她道：“这么多年，我终于再一次有了她的消息，多谢你。”

世子归来，成王府自然要宴请宾客，若说南梁的战神是穆怀瑾，那么北燕的兵马大元帅就是赵屹。

前院热闹不已，各路达官显贵争相来贺，可是之瑜却不敢出去，虽说她不沾政治，可难保有像赵屹这样的人，万一认出了她的身份又是一场麻烦。

她坐在秋千架上晃晃悠悠，听着外院的丝竹声，心思却逐渐飘远，阿兄此时应当是已经发现她不见了，不知该有多担心，可惜她却不敢将自己的境况告知阿兄，否则以阿兄的性格他要如何自处。

突有剑气涌动，之瑜本能的俯下身，稳稳躲过这一次的杀机。

“什么人！”之瑜迅速起身，满眼戒备看向来人。

“取你性命的人！”杀手黑巾覆面，阴冷开口，却也不多话，长剑又直奔之瑜面门而去，昭昭杀机。

之瑜的身手虽是穆怀瑾亲自教授，可是要对付眼前人也十分吃力。

“还不快过来，她若是跑了，你我都交不了差。”

杀手话音刚落，一道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，单手执剑直奔之瑜而去。

之瑜躲闪不及，被人刺了个正着，胳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，鲜血汩汩流出。

之瑜捂着伤口，脚步避退。

杀手却道：“别挣扎了，前院正是最热闹的时候，不会有人注意你。”

两把剑犹如一道网，令之瑜无法闪避，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，知道有一把剑直直朝她心口而来，有一瞬间，之瑜觉得自己会死在这把剑下。

一把笛子忽然伸出，挡下了这一击，来人眸光带着丝丝冷意，将之瑜护在身后“还真是胆大，在北燕也敢这么明目张胆。”

“多管闲事，既然如此，你也将命留下来吧。”

“呵。”冷笑一声，手中长笛一横，吹奏起来。

根根银针随着吹奏从长笛中纷飞出来，直奔那二人的脖颈而去，极小的入肉声，二人却应声倒地。

长身玉立的男子看都不看那二人，转身看向之瑜“你没事吧？”

之瑜捂着伤口摇摇头“无事，多谢恩人出手相救。”

他却摇头“不必谢我，托你的事情，你办的极好。”

他也不走，转身在石凳上坐下，又吹起长笛。

恩人没走，之瑜也不好抛下他走，尽管她心里更想去包扎伤口。

此时正在前院招呼客人的成王听到了这微弱的笛声，脸色一变，猛然看向后院，顾不得和人交代一句，直奔后院而去。

却看见后院的尸体和之瑜流血的伤口，眉头紧锁，但也不过一瞬，注意力便被笛声夺去，驻足在那里，双手紧握，神色复杂。

一曲完毕，男子收起笛子，才将视线落到成王身上，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，并不言语。

“你……”成王刚刚开口。

“父王”赵屹赶来，“发生了什么？”看着眼前的一切，表情变化一瞬，看向之瑜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怀疑。

成王却不管众人反应，只看着那男子“你……与她是什么关系？”

“我怎么听不懂，”男子挑眉“你说的是谁？”

成王却懂了，命令众人“你们都退下。”

“父王……”赵屹眼中尽是担忧。

“退下！”眼中有了严厉，没人再敢留下，除了男子与之瑜。

“你可以说了。”

“果然是威震八方的成王殿下，即使隐退多年，这浑身气度也不减当年。”男子语带嘲讽。

成王却有些急“我不想与你说这些，这曲子，你是从何处知晓的。”

男子轻笑，语气讥诮“我姓宋。”

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，让成王脸色都变了“宋家人？”眼中杀机毕现。

“怎么？你想杀我？”男子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眼神，他语气不变，“她对宋家如何看重你心里比我清楚，你确定要动我？”

成王恼羞成怒“你们害她如斯，竟然还想借她的名字活着！”

男子也终于被激怒，神情怨毒“赵霖。”他直呼成王本名，“害她到那个地步的，到底是宋家还是你们几人？”

“若非她爹执意复国，她何须耗尽心血，多方周旋，她自会有她的安稳人生。”

“可是，将她带入这些纷争的人是你！”

一句话让成王脸色苍白，再无力辩驳，是啊，是他将她带入了这乱世。

“我来北燕有些事情，不知可否借住成王府。”男子却突然换了话题。

“随你。”成王的声音却失了平静，带着几分逃避仓皇离开。

“恩人，这是？”眼前的一幕让之瑜十分不解。

“别恩人恩人的叫我了。”他眼含笑意，眉目温润，仿佛刚才与成王咄咄相逼的一切都未曾发生。

“我姓宋，名鹤卿，比你年长五岁，你唤我一声宋大哥就好。”

“宋大哥。”之瑜唤道。

“嗯。”宋鹤卿微笑应下，“你受伤了，先去包扎吧。”

“好，那我改日再来找宋大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