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柚

南山晓雪玉嶙峋

如懿传之京城雪 56

重阳佳节,宴席繁华,鎏金点翠间雅南着了一身银朱芍药缂丝旗装,那衣装上的花蕊都是一颗颗黄金珠子做的烛火摇曳间流光溢彩,炫目非常。

宫廷宴会,大抵都是一样的,雅南觉得无趣得紧。她十分安静的坐在太后的身后,只偶尔与太后玩笑几句,其余时间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到真如一副画一般。

 “你今日倒是穿得艳色一些,与平时不大一样,我初初瞧着时,竟差点没有认出你来。”宴会结束后蕊姬挽着雅南的手,二人在宫道上边走边说。

雅南声音清润,瞧了一眼自己这身华贵的衣衫“这衣服是太后娘娘命人送来,嘱咐我重阳家宴务必要换上。”雅南说着轻轻笑了一声,“其实是为了彰显我从未被苛待,安抚人心罢了。”

“说起此事。”蕊姬面露担忧,“你与皇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,竟惹得如此祸端?”

雅南安抚的拍了拍蕊姬的手,语气淡然,似乎一点也不为此担忧“我不过是言语间没有顺着他的心意,说来也是我浮躁了些,不碍事。”

“你呀……”蕊姬本想说些什么,却猛的咳了起来。

雅南赶忙轻抚她的背,想替她缓解一二“你何时病了的,可有看了太医?”说着另一只手滑向了脉搏。

蕊姬却握住了雅南的手“不过是小小风寒罢了,叫太医瞧过了,不必紧张。”

二人一路说着话往归处走去,却没曾想路旁的山石后一双怨毒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她们。

嬿婉穿着去岁的橘瓣红含苞菊蕊挑银纹锦袍,头上的首饰也不过零星,宫里受宠与否便是这么现实。

她的眼睛紧紧随着那越来越远的两人,隔得虽不算近,但宫灯照耀下,她还是看的一清二楚,固成公主穿着最时兴的料子,头上光是那一支并头鸾鸟簪便不下百金,同是得了皇帝厌弃,她人人轻贱,凭什么固成公主依然可以华冠丽服招摇过市,眼中的嫉恨之色几乎要凝做实物。

嬿婉低声咬牙道:“不会太久的,完颜雅南本宫发誓不会让你得意太久,本宫所遭受的一切都会还报给你,你所珍视的人,本宫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去却无能为力!”

倏忽秋又尽,明朝已是冬

这一日,嬿婉困坐宫中无趣,便领着春婵往御花园湖边去。此时正是午睡时分,园中冷清。嬿婉坐在太湖石边,懒懒问:“怎不见澜翠?”

春婵叹口气:“小主可记得有个侍卫叫赵九宵么?”

嬿婉想了想:“那个家伙,怎么了?”

春婵思忖着道:“赵九宵不自量力,一直缠着澜翠……”

嬿婉失笑,尖酸地打断:“澜翠会看上他?癞蛤蟆……”

春婵沉默片刻,抻了抻鬓边少了几片花叶的绢花,窘迫地道:“小主,从前澜翠不搭理赵九宵,是因为她是您的近身侍婢,更是因为您是皇上的宠妃,有能力也可以为她指个好人家。如今她虽然还是您的侍婢,可您却失宠了。作为一个宫女,主子失宠,她总得给自己找一条退路。”

嬿婉的眉头越皱越紧:“你是说,澜翠愿意嫁给赵九宵那个没出息的小子?”

春婵拿捏不定:“或许是。但澜翠刚肯和他说话,也未必到求嫁与赵九宵的分儿上。”

嬿婉的眉毛越拧越紧,气得身子微微发颤。因着产后圆润,入冬的新裳依旧未能做下来,她穿的还是去岁的锦袍。半新不旧的桑染色绣桃叶风毛琵琶襟锦袍裹在身上,绷得有点儿发紧,越发显出她的愤怒与无奈:“那么春婵,你是否也要给自己找条好的出路了?”

春婵连忙跪下:“奴婢不敢!”她仰着头,抓着嬿婉的衣袖,恳切道,“小主,奴婢比澜翠年纪大些,早过了出宫的年龄,没这些个想头,只想一心一意伺候小主。再者,奴婢坚信小主非池中之物,一时失宠算什么,一定有法子东山再起的!”

嬿婉听得几欲落泪,扶起她道:“你的心本宫都知道,本宫也只有你了。”二人正说着话,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湖中溅起尺高的水花,落到嬿婉衣上。太湖石后传来男童快活的笑声,嬿婉登时有些恼,正欲喝问,想起如今失势,先气短了三分,低低怨道:“谁这般胡闹,今冬寒冷,本宫只有这一件厚衣裳了,弄湿了可怎么好?”

春婵慌不迭拿绢子替嬿婉擦拭着,愁道:“宫里连炭火都没了,本就冷得很,这可怎么给小主烘干呢?”说着,她便探头过去,只见一个三岁大的孩子,一个人爬在湖边横出的太湖石上掷石子玩。那孩子长得壮实,衣着华贵,揪着小小的辫儿,憨态可掬。

春婵蹙眉道:“不是宫里的阿哥,怕是哪家的福晋带进来的不懂事的孩子。”她看了看,又道,“真是不懂事的孩子!那石头上积满了青苔,又高又滑,仔细摔下来才是。”

嬿婉气恼而不甘:“这么顽皮的孩子,摔下来才好呢。”

正说着,又有几颗石子儿落入湖中,溅起雪白的水花,赢来那孩子欢快的鼓掌声。嬿婉连连皱眉,扶着春婵的手便走。才行几步,只听得远远有数人唤道:“世子!世子!别躲啦!快出来吧!”

嬿婉一怔,问道:“世子?”

春婵“哎呀”一声,压低了声音道:“小主,听说和敬公主带着世子庆佑入宫,别就是这个孩子吧?瞧着年纪也差不多。”

二人凝神远眺,只见翠叶落尽的柳枝懒洋洋地斜垂着,那孩子爬在太湖石的青苔上,手舞足蹈地乐着,浑不顾足下青苔滑腻。春婵不大放心:“唉!那石头滑腻,别掉下来,可怎么好?小主,若真是世子,奴婢赶紧去抱下来,别出了什么事儿。”

嬿婉细白的牙齿死死咬在暗红的唇瓣上,一下按住她的手臂,轻轻嘘了一声。她腰肢轻折,捡起一枚石子,瞅准那孩子足下,用力一掷,那孩子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吓到,足下一跌。

只听得有重物落水之声,扑腾的哗啦声,夹杂着断续的哭喊呼叫。春婵吓得脸都白了,还来不及反应,只觉得按着自己手臂的重压倏然抽去,又一声重响,水花扑溅。她定睛之时,嬿婉已然落到了水中,死死拉住了那孩子的手。

春婵吓得两腿发软,她拼命逼迫自己镇静下来,尖声呼道:“救命!救命啊!”

宫人们是怎么赶来的,怎么捞起了嬿婉和那孩子,春婵已然不太记得了。她只记得,湖里溅起的水夹杂着冬日里的碎冰迸到了她的面孔上,擦得她脸皮生疼生疼的。她抢过去抱着嬿婉,嬿婉力竭倒在她怀里,浑身都在滴水。嬿婉的全身都在发抖,抖得不可遏制。并无太多人理会她们,他们都簇拥着那个孩子,忙乱地叫唤着,夹着哭腔,“世子!世子”,或是“庆佑”!

嬿婉的眼睛在听到“庆佑”二字时倏然亮起,像被点亮的烛火,明媚地闪着神采。嬿婉低低道:“幸好!赌赢了!”

春婵看着嬿婉冻得惨白的面孔,想起她曾经柔润的面庞,含春的眼角,只觉得无限心酸。她自小是宫女出身,受过万般委屈,只想凭着嬿婉的恩宠可以出人头地,却不想,身为宫妃,嬿婉也是那样难。那样难,反叫她生出相依为命的依赖。已经走上了这条路,除了争宠,毫无退路。

春婵努力想笑,手碰触到嬿婉冰冷的面孔,只觉得那股寒意顺着指尖渗到她心里。她凄惶地哭着:“太医呢?太医!谁来救救小主!”

雅南也是在此时才见到了回宫的和敬公主,她与先皇后十分相似,只是原先眉眼间娇纵已经被沉稳取代“多谢你替我看看庆佑,。”雅南的医术是登峰造极的,所以庆佑一出事璟璱便厚着脸皮去请了雅南。

雅南微微俯身一礼,温声宽慰“世子无事,只是呛水受惊,会有些风寒发热的症状,大体是无碍的。”

“那时,我对你言语间好似极不客气。”确定了庆佑无碍,她才放下心来,只是眼上的红肿一时还消不下去。

“公主不必介怀。”雅南轻柔一笑,眼角微弯,“那时我年少气盛,对公主也不甚客气。”

“你这性子……”璟璱忍不住笑出声“说来,若是我们晚些时候遇到说不定也是能成为闺中密友。”

“承蒙公主不弃。”雅南对璟璱眨眼,三言两语间二人对曾经那些因孝贤皇后而有的龃龉一笑置之,平添些惺惺相惜之感。

皇帝见到嬿婉时,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。宫人们簇拥着庆佑去了,幸好还有人记得嬿婉,找来棉被裹了她抬回永寿宫中。

嬿婉裹着厚厚的棉被,牙齿都在打战。纵然殿阁中点了十数火盆,那暖气仍然驱不走她落水后的寒意。那寒意是长着牙齿的,细细地,一点点地啃着她,无处不在似的。嬿婉坐在那里,看着烧得红彤彤的炭盆围着自己,那种熟悉的红箩炭的气味,让她觉得踏实。

真的,她从来不知道,这些曾经拥有却不曾在意的东西,有着如此现实而强大的力量。譬如,皇帝衣上沾染的龙涎香,红箩炭轻声的“哔剥”,织锦云罗的绵软,羽缎鹅绒的轻暖,这些能让她愉快的东西,也让她心生贪婪。

皇帝从门外进来时,带着蒙蒙的阳光的颜色,沐着金色的光辉。她眷恋地看着,蓦地俯身下去。她明白自己的卑微和脆弱,哪怕身居妃位,没有他的眷念与宠爱,她便是枝头摇曳的黄叶,只有坠落一途。

皇帝显然已去看过了庆佑,所以神色并不焦灼。他的口气极温和:“庆佑顽皮,趁璟瑟午睡,乳母打盹,偷偷溜出来玩耍。幸得你瞧见救了他。方才璟瑟哭得死去活来,朕也看着心疼。”

皇帝的话颇有劝慰之意,只见他身后红影摇曳,一个女子爽朗笑道:“皇上为了这个外孙好是揪心,看着庆佑无恙,就过来看令妃姐姐了。”

嬿婉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,不过是指她在皇帝心中无足轻重而已。她却不能反驳,因为实在太清楚地知道,自从七公主养在颖妃身边,颖妃更得宠爱。嬿婉觉得喉咙里一阵阵发紧,那原该是属于她的宠爱。

嬿婉笑得欣慰,打着战道:“孩子无恙就好。”

颖妃挑着眉眼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也真是巧。庆佑偷溜出来,偏姐姐瞧见了,偏姐姐跳下水去救。当真无巧不成书,好像天意是要成全姐姐似的。”

春婵眼珠一转,抱了个汤婆子递给尚未完全缓过气的嬿婉,难过道:“可不是!小主从未见过世子,却能不顾自己不懂水性就往下跳。唉,小主真是喜欢孩子的人。”

皇帝的面色柔缓了几分:“是了。朕记得嬿婉是不懂水性的。唉,你也不当心自己,亏得近旁的宫人们发觉得早,否则连你也填了进去。”皇帝说着,凝视着她,徐徐问,“这个时辰,你怎么在那儿?”

嬿婉一滞,未语,泪却潸潸而落,楚楚可怜。

春婵何等机警,眼角亦湿了几分:“皇上有所不知。自从七公主养在颖妃宫中,小主日夜思念,总盼着见一见公主才好。御花园离颖妃宫里不远,小主就盼着颖妃能抱公主去御花园玩耍,小主能远远看上一眼也好。”

颖妃轻嗤一声,媚眼如丝:“皇上,那个时辰正是午睡的时候,冬日里风大,臣妾再不懂事,也不会抱着公主往风口上去呀。”

皇帝眼睫一闪,微有疑色。嬿婉凄然开口:“皇上,如今是冬日吗?风很大吗?臣妾都不觉得。臣妾甚至分不出白天黑夜的区别,臣妾只想自己的孩子,臣妾的孩子……”

春婵含泪道:“皇上,自从七公主抱养在颖妃宫中,小主日夜思念,神思恍惚……”她犹豫着看了一眼嬿婉,难过道,“小主的神志与往常不同……”

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:“儿女养在别的嫔妃处是常有的事。颖妃出身高贵,性格大方……”他叹口气,“别称呼七公主,颖妃给她起了名字,叫璟妧。”

 “璟妧,璟妧……”嬿婉喃喃呼唤,眼泪肆意而出,紧紧地裹着被子,颤抖着声音道:“臣妾知道,臣妾不是一个好额娘。出身微贱,学识浅薄。但是皇上,臣妾的爱女之心是一样的,并非因为臣妾罪过有所缺失,反而让臣妾觉得更对不起她。”

颖妃听出她话中之意,急急道:“皇上,臣妾侍奉皇上多年,唯一的遗憾便是未有生育。幸得皇上垂爱,将璟妧养在膝下。臣妾每日亲自照顾,如同己出,臣妾实在舍不得。”

皇帝安抚地握住颖妃的手,柔声道:“上次你阿玛入宫觐见,特特提起你为膝下虚空苦恼,所以朕特意将璟妧养在你身边,也好略作宽慰。”

颖妃粲然一笑,反牵住皇帝的手,颇为安心。

颖妃觑着嬿婉浑身湿腻腻的样子,满脸关切之意:“令妃落水,得好好养一阵子才好。皇上,您答应了臣妾一起用晚膳,时辰不早,咱们早些回去吧。”

皇帝朝着颖妃温柔一笑,转身意欲离去:“虽然你也是孩子的长辈,但朕还是要谢你,谢你救了庆佑。朕只有这一个外孙,璟瑟只有这一个儿子,幸好他没事,幸好……”

“皇上,和敬公主只有一个儿子,臣妾也只有一个女儿璟妧。皇上,璟妧有颖妃悉心养育,臣妾不敢奢求能将璟妧接回身边,让颖妃备受分离之苦。但求皇上垂怜,让臣妾能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!”

皇帝脚步一缓,却未出声。龙袍的一角拂过深红色的门槛,旋起浅金色的尘灰,将他身影送得更远。嬿婉失望的泪坠落在飞蓬般的烟灰里,落成晶亮的不完满的水滴。

是夜,皇帝本欲独自歇在养心殿中。或许是颖妃处婴儿的啼哭让他有所念及,或许是白日的落水之事让他仍有余悸,在合上奏折之后,他唤来了李玉。

李玉的毕恭毕敬似乎惹来皇帝的不甚耐烦,他问:“敬事房是否送绿头牌来?”

李玉道:“敬事房的人正候在外头呢。”他击掌两下,徐安捧着绿头牌进来。灯火明耀之下,红木盘中牌子泛着绿幽幽的华彩,仿佛是招人的手,引着皇帝的目光凝住。

皇帝的手如行云流水般划过,在“令妃”的牌子上略略一停,复又逡巡,末了停在“婉嫔”的绿头牌上。

徐安愕然,还是李玉赔笑:“皇上真是长情之人,您是有些日子未见婉嫔了。”

皇帝看他一眼:“去吧。”

徐安哈着腰道:“奴才这就去接婉嫔小主。”他迈开步子,才走到殿门口,只听身后郁然一声长叹:“换令妃来吧。”

徐安不知皇帝为何心意忽变,却也不敢多问,赶紧答应着去了。

这一夜翻牌子的风波很快湮没在日常生活的琐碎里,似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,那是因为,实在也不值得放在心上。而下一个月,皇帝又召幸了她一次。此后,皇帝对嬿婉仍是不加理会。一切,仿如旧日。

而嬿婉,却因着这两次宠幸,实实有了身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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