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柚

南山晓雪玉嶙峋

如懿传之京城雪 57

嬿婉有孕的消息传遍六宫的时候,茜纱窗下滤来浅橘淡金的骀荡春光,安静地落在螺钿小几上新折的一捧的绚烂的玫瑰上。花开如流波碎锦,香气迷离,艳丽却不落俗气。

熏风微来,曳动珍珠垂帘的波縠越发缱绻而温媚。春衫薄媚,软缎衣袖悄然退至皓腕之上,雅南只是静静落下一枚白玉棋子,淡淡含笑。

蕊姬坐在雅南对面,拈了一枚黑子浅浅蹙眉,她不擅对弈之道,如今不过陪雅南得趣“炩妃生下七公主多久呢,便又有了身孕。”

雅南沉声道:“太医院的消息说是已有孕五个月了呢。炩妃有孕后并不敢请太医院请脉安胎,所以一直到显怀,太医院才知情。”

蕊姬挑眉:“她胆子倒大,不请平安脉也不怕皇嗣有损。”

雅南轻轻摇头,转手落下一子:“不是胆大,是胆子太小。生怕有人害了她这辛苦怀上的孩子。”

蕊姬顿首“如今她有孕了,依着她的性子,炩妃复起怕是无法避免了。”

雅南神色不动“炩妃生育七公主时颇受折磨,加之产后不调,屡受气郁,身子一直虚弱,是不宜有孕的。”

蕊姬抬起手,整理燕尾髻子,上面簪了新鲜芍药花,衬着棠色胭云缎长衣上越显得容色娇俏:“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必是知道,还要这般强求。”

雅南的眸色越发沉静:“宫里若是无宠又无外戚依靠万事都艰难,如今和敬公主这波东风,是她唯一翻身了机会了,如若不然,后宫就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。”

蕊姬如此在意嬿婉有孕也不过是因为如今的嬿婉大抵是恨透了雅南,怕是她复起对雅南不利。

六月炎天,骄阳浮躁人心。殿内美人对坐珠帘卷,殿外是绵绵袅袅的晴光万缕。

雅南打量着如今已经精气神十足的嬿婉,桃紫苏织金锦缎,鬓边簪了一朵胭脂红色重瓣山茶,有孕却也没有折损气色,端的是娇媚欲滴。

嬿婉也是同样打量着雅南,她向来衣着不算繁复,可那香云纱的衣料一匹之数不下百金,裁这一身衣裳怕是要耗费千金,嬿婉圣旨干断定,她的衣衫里这种只是平常,不由得更加嫉恨。

“公主见了本宫却不问安,可见完颜家的礼教也不过如此。”

雅南轻抿手中的玉露茶,悠远的茶香宁神静心“完颜家再不济,只要完颜家一日不倒,我再没有礼教却也不会被重罚。”

这话句句不提嬿婉的母家,但也正正让人想到了嬿婉为何失宠,又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。

雅南眼瞧着嬿婉被脸色愈发难看,胸口也开始轻微起伏,便道:“炩妃娘娘还是当心些吧,若是皇嗣有碍,你就失了唯一的筹码了。”

嬿婉听不进雅南的话,情绪激烈“公主曾经也算是帮过我的,我原以为你不会害我,却不曾想,你才是那暗中推手,害死了我的母亲。”

她深深地看着雅南,语气更加嘲讽“你不过是一个伪善之人,装着好人的皮囊,也不过是享受着高高在上施舍的乐趣。”

雅南听罢这一番控诉,冷冷一笑“我便是伪善又如何,我因何容不下你。”雅南的声音薄的似一把淬了毒的刀,“我出嫁前,唯一对你的请求便是替我看顾蕊姬……”

这话一出,嬿婉的脸色苍白起来,定定望着雅南,半晌,终究道:“我那是没有办法……”

雅南无心听她的狡辩之语,直接打断道:“我不想知道你的难处,事已至此,再多的借口也不能补偿万一,炩妃还是顾好当下,我与你再无同屋品茶的闲情。”

嬿婉紧咬着唇,最终没有再言一字。

雅南的话说完不过一月,嬿婉便于七月十七日早产了一位皇子。此子序列十四,取名永璐。皇帝依言将永璐留在嬿婉身边抚养,也在洗三之日按照寻常皇子诞生的规矩赏赐,并无半分另待。可是嬿婉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,这个过早降临于人世的孩子便因先天不足,发起了高热。初生的孩子甚是娇嫩,嬿婉衣不解带,日夜不眠,守在永璐身旁。比之七公主璟妧,永璐更似她的命根,值得她穷尽所有力量守护。然而孩子持续的高热与抽搐让嬿婉数度惊厥,在求医问药之余,也请来萨满法师于永寿宫中作法。

萨满的世界里,病痛的一切来源都是妖邪作祟,便也直言,让嬿婉将孩子挪于宫中阳气最重之地暂养。

春婵闻言便明白,一味搓手为难:“阳气最重,莫过于养心殿。只是……”嬿婉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永璐,睁着哭得如红桃的眼,鼓足了勇气便往外冲:“本宫去求皇上!”

京中夏日炎炎,夜来也有不退的热息。微风不起,水晶帘止,唯有殿中供着的满捧蔷薇,缀着艳红莹透的花瓣,被冰雕的凉意凝住郁郁花香。皇帝在暖阁翻阅书卷,如懿相伴在侧,往青玉狮螭耳炉中添入一小块压成莲花状的香印,又加以银叶和云母片,使香气均匀。那袅袅淡烟,溢出雨后梧桐脉脉翠色的清逸,衬得四周越发安宁。

嬿婉跪伏在外已有一刻,她的哭声哀哀欲绝:“皇上阳气甚足,可以抵御一切妖邪。臣妾恳请您将永璐暂养于养心殿,求您龙气庇佑,让永璐渡过这一劫。”

她的哭求声撕心裂肺,足以让任何一个路人动容。如懿伴在皇帝身侧,轻声询问:“皇上,炩妃如此哭求,您不答应么?”

殿外的哭求带着寒绝的气息:“皇上!皇上!臣妾父母俱亡,兄弟戴罪。除了您的怜悯,除了永璐,臣妾便无依无靠。若是永璐不保,臣妾宁可跪死在宫门前!”

皇帝的眼底有着罕见的哀伤与迷茫:“如懿,朕很难去断定永璟之死是否一定与炩妃有关,但朕真真切切地知道,若非朕这般宠爱,她的额娘也不会生了妄心来谋害你的孩子。”

如懿定定望着皇帝:“臣妾不敢多言,但求皇上明白。”

皇帝的面上闪过一丝软弱:“可在门外的,也是朕的儿子,朕不能完全置之不理。”

如懿颔首,侧身坐于他身边:“炩妃的请求不算是过分,可若说永璟之死她完全无辜,臣妾也不敢全信。”

皇帝握住她的手,他的手心是潮湿的,在夜风依旧醺热之下,触觉微凉。她轻轻叹息:“皇上固然应该救永璐,不为别的,只为他是您的血脉。但……”

皇帝点头,打开殿门,居高临下地望着怀抱永璐哭得妆容凌乱的嬿婉:“你与永璐留下,朕许你在此照料。”接下来的十数日,嬿婉与永璐暂居于偏殿臻祥馆内,留太医数名一同照顾,这其中却没有雅南,皇帝不是没有与嬿婉提过,只是嬿婉都含糊过去了。皇帝每日必探视永璐,却甚少与嬿婉说话。嬿婉亦不多求,只是衣不解带悉心相守,夜来目不交睫,白日便跪在佛像前祝祷,人也消瘦不少。不过半月,嬿婉便添了下红之症,接连的生产对她的身体损伤颇大,又兼两次都未曾好好坐月,气恼忧烦。她起初还不敢明言,只是忍着照顾永璐,直到不能起身,才不得不于永璐病榻之侧再添一床,方便就近医治照顾。这一来,便是和敬公主也添了怜悯之心,入宫时瞧见一二,便嘱人送了山参燕窝过去。偶然没有宫人伺候在前时,和敬怀抱小儿,引袖哀哀求道:“炩娘娘再有不是,皇阿玛也该看在儿女的分儿上。再者永璐早产,炩娘娘卧病,不都是当日为了救庆佑而起的。”

皇帝只疼爱地摸着庆佑绯红滚圆的小脸,仿佛未曾听见与令妃相关之语:“庆佑只是小名儿。”他沉吟,“得起个压得住的大名。嗯,像他父亲一般是个英雄。就叫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!”

和敬含笑:“是钢铁的意思,真是个好名字。”

皇帝笑语:“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上次落到水里都能无恙,是个后福无穷的孩子。”和敬眼中泛起一层泪光,婉声劝道:“皇阿玛,女儿的孩子固然后福无穷,可永璐还躺在侧殿呢。炩娘娘总有千错万错,爱子之情是不错的。且内务府只按贵人份例给永寿宫开销,炩娘娘还养着永璐,母子俩以后的委屈大着呢。”

皇帝脸色微沉,侧身坐下端过茶水抿了一口:“我听人说你与固成已经尽释前嫌,如今你替炩妃求情?”

和敬颇有恻然之色:“固成公主不一样,她在十八部权倾朝野极得敬重,又怎会知晓一个女人没有夫君的恩宠,想要安然度日是何等艰难。当年皇阿玛忙于政事,陪伴额娘的时候不多,额娘贵为皇后,有时也不得不防着嫔妃僭越,何况炩娘娘只是出身汉军旗的小小妃子。”

提及雅南与过世的先皇后,皇帝微有不豫之色,对着和敬仍是语气温然:“璟瑟,后宫中许多事,你并不明白。”

和敬低头,拂弄着衣角垂落的银丝串碎玛瑙珞子:“女儿不明白,皇阿玛也未必明白。额娘薨逝之后,皇阿玛才知许多事原是误会。可是与额娘生死两隔,许多事终究也来不及了。若炩娘娘之事真有误会在其中,却牵连母子三人,皇阿玛是否也觉得无辜?”

和敬所言,字字锥心,几乎勾起皇帝心底的隐痛。他拍一拍和敬的手,温和道:“璟瑟,皇阿玛年纪大了,只有你会这么对皇阿玛说话。”

和敬嫣然一笑,却不失端庄风范:“女儿是皇阿玛的长女,也是唯一的嫡女,是皇阿玛抱着长大的。”她凝神片刻,“而且,女儿也是心疼皇阿玛。十三弟夭折,皇阿玛一定很希望十四弟可以康健成长。”

皇帝拧一拧她的鼻子:“果然再怎么长大,终究是朕的小女儿。朕会吩咐下去,复炩妃素日待遇,也会常去看她们母子。”

和敬神色安娴,静静施礼。她胸前鎏金莲苞扣上垂落的流苏是琉璃蓝色,长长地拂落在她云蓝暗纹闪金片樱花衣袖上。她行动间腰肢轻曲,流苏却纹丝不动。

皇帝看着她姣好容颜,气质玉曜,不觉黯然:“璟瑟,你与你额娘长得很像。她嫁与朕的时候,也很喜欢这样笑。”和敬如樱红唇抿起一抹温娆笑意:“额娘在天有灵,一定明白皇阿玛对她的记挂。”

二人言罢,和敬便去了春晖殿。她还记挂着方才皇阿玛所言间透露出的雅南与炩妃的不合,二人皆算是对庆佑有恩,雅南的性子她也略知一二。

和敬转曲廊,入了春晖殿,见了正在练字的雅南,苍葭色旗装的丽人淡然挥笔,仿佛夏日的炎热都舍不得扰了此处清静。

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,雅南抬头,见是和敬,放下手中的狼毫行礼“和敬公主金安。”

和敬快行几步,将雅南扶起,嘴上嗔怪“上次与你谈过后,我原以为我们应当算作朋友,本想唤你闺名,却不曾想,你一句和敬公主到叫我张不开口了。”

雅南知情识趣,连忙道:“既然公主有意,日后我便僭越着叫你一声璟瑟了。”

“这才像样子。”二人边说着边在美人榻边坐下。

雅南亲自替和敬到了一杯玉露茶“尝尝,这是以唐朝的制茶技艺炮制的,我觉着更加清列香醇。”

“你这里的东西当真都是极好的。”和敬抿了一口茶,眼角带笑,“我想着你与炩妃都救了我的庆佑,却又不想你二人竟有龃龉,想着若有误会解开也好。”

雅南的眼睑微垂,笑意薄了几分“这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炩妃所言。”

和敬眉头轻蹙“倒不是谁与我说了什么,今日与皇阿玛言语间透露出来的。”

“璟瑟可是为炩妃求情了?”雅南听得是与皇帝所言,抬眸直视璟瑟。

“我不过是瞧着孩子可怜。”璟瑟轻语。

“我是医者,也不是傻子,和敬公主亦是聪明人。”雅南已经没有了闲适,抚摸着手上的红宝石狼头戒指,那是十八部权柄的象征,眼中冷然,“若我的医术还尚可的话,十四皇子的病其实并没有那么要紧,公主应当也是知道的。”

和敬的满腔说辞哽在喉咙“你……”

“我从未见过炩妃与十四皇子,如何能知悉此事?”雅南轻笑着补全了和敬的话,“若是真如传言那般凶险,十四皇子与炩妃都该不存于世了,可竟还能苦苦挣扎,可见不过苦肉计罢了。”

和敬也不在伪装,冷冷道:“炩妃不过是一妾侍,救了庆佑,虽是我要谢她的,但也是她的本分。我帮炩妃,不过是相信她不是无用之人。我不喜欢看那个人霸占了额娘的后位。那个位子,不是她的,也不必叫她安稳坐着”

“和敬公主这般拉拢我,又是以为我能做什么呢?”雅南对和敬的态度已是彻底淡了下来。

“皇额娘被人背叛,她怎么可以不尝尝这样的苦楚。”和敬的脸色中透露出难得的,不属于她的端庄的恨意。

“和敬公主请回吧。我与她有永璜的情分在,我不会管你要做什么,却又不会入局。”雅南淡漠一笑,眼神如蒙薄雾,叫人看不起里面的情绪,“至于炩妃,我只能说公主还是多看些时日的好,我与她有旧怨,绝无可能成为盟友。”

说罢雅南站起身来,走到桌案前,重新执笔,语气淡薄“臣女还有要事,招待不周,公主请回吧。”

和敬看着她态度冷漠,知晓绝无可能打动她,惋惜道:“虽说一开始是为了这个目的与你搭话,可是我也是真心想与你相交的。”她惨然一笑“不过,我想我现在这么说,你应当也不会相信了。”

到了十二月间,北风正劲,嬿婉已然再度有孕,并于次年生下皇九女璟妘。虽然自此皇帝对她的宠幸不比往日,但接连三年生下子女,如二十一年七月十五日所生的皇七女璟妧,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日生皇十四子永璐,二十

三年七月十四日生皇九女璟妘。连续的生育到底巩固了嬿婉的地位,让她成为与纯贵妃一般生育最多的嫔妃。

嬿婉立于长廊之下,逗着乳母怀中的永璐和璟婳,柔柔微笑。她的眼底是深深的渴望与期盼:“本宫可不能成了第二个纯贵妃,只有尊位而无宠爱。”乾隆二十三年秋,嬿婉连续生育,难免损了身体,不得不暂停了侍寝,卧床养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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