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柚

南山晓雪玉嶙峋

如懿传之京城雪 34

春光潋滟好时节里,得了皇太后的允准,永璜的福晋算是定了下来,只是这样的事情总要报与皇帝知晓,这事本该是永璜的额娘去做,可惜的是,哲妃早逝,永璜如今又是雅南在教养,如此算来,此事便要由雅南去报与皇上。

雅南让守门的小太监进去传了话。

站在御书房外,雅南抬头看着这与别处并无不同的天,心里也有一丝快意,永璜娶亲,不论如何皇上也要给她指婚了,她早过了嫁娶的年纪,她这般年纪在本朝早就是做额娘的人,叔父在外已是上过折子,太后也不会让她再久留了。

李玉出来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。

皇帝放下了笔墨,抬眼间只觉得这书房的一方天地都被照亮了。一袭天水碧的身影,缂丝的缎子在窗户投射的光下熠熠生辉,旗装上的蝴蝶仿佛活了一般振翅欲飞,和着那一张娇媚的脸庞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,皇上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手指。

“臣妹见过皇兄,皇兄万安。”雅南行礼如仪,仿佛看不到皇帝炽热的眼光。

“起来吧。”皇帝刻意温柔。

“谢皇兄。”雅南仍是不冷不热,“大阿哥到了成婚的年纪,臣妹与皇额娘选了多拉尔氏的女子,不知皇兄意下如何。”

皇帝对永璜这个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,哲妃的早逝让着孩子与皇帝的牵绊断了一半,永璜于他而言算不上多要紧。

“既是皇额娘掌过眼的,想来错不了了。”皇帝转头对李玉道,“让钦天监挑个日子吧。”

“多谢皇兄。”雅南再度跪下,“臣妹还有一事相求,大阿哥的母妃早逝,妻族虽是上三旗,但是到底不是显赫门第,还请皇兄能给大阿哥一份体面。”

皇帝的眼神紧紧盯着她,“你对永璜当真是尽心尽力。”

“职责所在。”雅南回道,语气平和。

皇帝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与不甘,想他坐拥天下,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,但是见识了雅南一身傲骨却又无可奈何,这样女子若不是真心便逼迫不得。

这一日雅南正安心准备永璜的大婚仪式却被笑颜打断。

“公主翊坤宫的凌云彻侍卫求见。”
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雅南嘴上说着,心里却十分奇怪,凌云彻与她并无太多交情,为何会来见她。

“奴才见过固成公主。”

“起来吧。”雅南道,“你不是爱求人的性格,如今既来了,便直言。”

凌云彻下意识地抿嘴,他觉着这位公主洞察人心的本事让人害怕,没人喜欢被人看得透透的,他也下意识想逃,却想到受苦受伤的恋人,最终还是没能迈开离去的脚步。

“奴才想求公主救救嬿婉。”

“嬿婉就是那日与你一起的宫女”雅南问道,“她不是在花房好好的吗?”

“那日嬿婉本事去长春宫送花,不知怎的入了皇后娘娘的眼,后来……”,凌云彻话说得艰难“嬿婉被嘉妃娘娘要了去,改叫了樱儿,前些日子奴才见到她被人肆意欺辱打骂。”语气里的怜惜与痛心那样明显。

雅南心中冷笑,樱儿,不过是有几分像娴妃,竟也能如此猜疑。

“你要我如何救,你应当是知道我无法插手皇兄内院之事的。”

“公主请放心,奴才绝无此意,娴妃娘娘已允诺会想办法救嬿婉出来,只是她身上的伤,嘉妃娘娘不许人医治。”

雅南目光落到他身上,带着探究,原来他已经多方奔走,她惊讶于凌云彻的痴情与深情,毕竟这宫墙里难得情深啊。只是她也有不解,经历过背叛之后,凌云彻是怎么能做到待人始终如一,雅南自问不是那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,一次不忠,百次不用,若是她被人这般背叛,不说要使些手段让那人日夜难安,至少也是不愿再见。

雅南不说话,殿内就生出了一阵难耐的寂静,外头的景色烂漫也撼动不了屋内一分一毫。

凌云彻顶着那别有意味的眼光,渐渐地额间竟生出了汗来,从来无人告诉他,世间女子竟有人能有这般迫人的气势,让他几乎抬不起头。

“罢了。”雅南到底感念这份情深,“你晚些时候让她到春晖殿来,若是遇着阻拦的,就说是固成公主传召。”

“多谢公主。”凌云彻深深叩拜,激动得身体都有些颤抖。

夜凉如水,万籁俱寂之下偶尔还有一声昆虫的鸣叫打破静默。

“小姐,嬿婉姑娘来了。”笑颜打着帘子领进来一个穿着最低等宫女服的女子。

“奴婢见过固成公主。”嬿婉依旧娇柔,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瑟缩畏惧,想来是在嘉妃处受了不少磋磨。

“起来吧。”雅南看人委实可怜,放软了语气道。

嬿婉像是许久没有被人温和对待过,眼里竟闪出了泪光,语带哽咽道:“多谢公主。”

她缓慢起身,却还是牵动了身上不知是何处的伤口,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
雅南微微蹙眉,也算是明白了凌云彻为何会求到她这里来,这嬿婉的处境比她预想的还要艰难许多。

“去搬把带软垫的凳子来。”雅南对着宫里的小宫女道。

宫人的动作是极快的,不一会儿凳子就搬来了。

“坐下吧。”

嬿婉一滴泪突然落了下来“多谢公主。”

雅南看着这可怜的模样,心中不忍“别行礼了,把手伸过来。”

嬿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。

雅南正准备搭脉,却见袖间隐隐露出些紫青的痕迹,像是掐痕,这可见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伤。

庆幸的是,这脉象平稳,宫里的人到底没有用什么阴损的法子,雅南轻轻将她的袖子挽上去,从药箱里取出五香膏,在掌中捂化了在轻轻揉在嬿婉手臂上。

“公主……”嬿婉眼中惊惶不已。

雅南只是微微摇头,嬿婉便知情识趣地不在开口,只是心中不免天翻地覆,她不过一个宫女,如何能得公主这般照顾。

“欢颜去取些银子来。”眼见手臂上的伤差不多了,雅南才开口对欢颜说。

“奴婢……奴婢谢过公主。”嬿婉眼泪涟涟,欲跪下谢恩。

雅南扶着不让她跪下“好了,不必这么多礼数,跪来跪去的麻烦得紧。”按着嬿婉坐下,“动心忍性,若不能一击致命时只有忍耐。只这宫里没什么地方会和银子过不去,你拿着打点一番,多少能好过些。”

嬿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,一时连眼泪也不流了“公主……你……”

雅南只是微微摇头“闲话罢了。”

嬿婉离开时正正经经地对着雅南行了一个叩拜大礼“奴婢叩谢公主大恩,来日定当涌泉相报。”

欢颜看着人走得看不见了,才好奇地问道:“小姐,你为何要教她?”

雅南眼神在欢颜与笑颜间扫过,观得二人都是一脸不解。

“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难。”雅南幽幽开口,“金鳞岂是池中物,一遇风云便化龙。”

“小姐认为她有大造化?”欢颜问。

“一个有野心,也还算有条件的人,绝不会泯然众人。”

欢颜笑着道:“我看啊,管她成不成龙,小姐啊,多半是看着那一身伤有了恻隐之念,偏还要找出许多理由来。”

欢颜也一脸正经,赞同道:“我也觉得是这样。”

“好啊,你们两个竟合起来排揎我,该罚。”作势要拿手向二人打去。

欢颜与笑颜往一旁躲,欢颜道:“小姐可别呀,打坏了我,小姐自己心疼不说,可没人再给你做玫瑰酥糖了。”

笑颜躲在欢颜身后,连忙有样学样“小姐 打坏了笑颜没人逗你开心了。”

“你们两个当真是胆子大了。”

主仆三人笑闹成一团,总是这静谧的紫禁城里难得的欢语。

那一日正是五月端午,宫多以兰草汤沐浴,悬挂艾叶与菖蒲,吃粽子、白肉和咸鸭蛋,饮雄黄酒,佩戴五色丝线做成的五毒香囊,以求吉祥平安。

到了午后,嫔妃们便聚在皇后宫,接受皇后亲手制作的五毒香囊,原是不干雅南什么事的,没成想中宫也给她下了帖子。

皇后看着素心把香囊一个个分发下去,含笑道:“这香囊里放有雄黄、艾叶和各色香药,能驱蚊虫、避邪气。你们自己一人一个,给孩子们也佩戴,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。”

绿筠膝下子女最多,忙起身笑道:“每年端午皇后娘娘都亲手制作香囊赠予宫嫔妃,臣妾们感念皇后娘娘恩德。”

“纯妃客气。本宫对你们的心意一年也便端午一次,你们若喜欢,好好收着是。”皇后笑道,“永璜也要娶妻了,多拉尔氏也是咱们上三旗的贵族,少不得要固成多费心了。”说罢便吩咐宫人了五毒饼来。

“皇嫂言重了,所谓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固成不过做了分内之事。”雅南答道。

“五毒饼”,即以五种毒虫花纹为饰的饼。其实是在玫瑰饼做刻有蛤蟆、蝎子、蜘蛛、蜈蚣、蛇“五毒”形象的印子,盖在酥皮儿罢了,也是吃个有趣。

玉妍见众人都在,便有心要让如懿没脸,扬声唤道:“樱儿!”

嬿婉怯怯前,规规矩矩地守在玉妍身后,接过宫人们递来的五毒饼,利索地跪下膝行到玉妍跟前,高高举过盘子道:“恭请娘娘用五毒饼。”

蕊姬道:“这是什么规矩?咱们却不知道。”

玉妍含笑道:“玫妃有所不知,这叫人肉跪盘。樱儿这丫头笨笨的,可有一样好处,什么都能受着。本宫要闻香的时候,她是捧着香炉的香案;本宫要看书时,她便是举着蜡烛的烛台。还有形形色色的好处,下回一一给各位姐妹们瞧个新鲜。”

意欢冷着脸道:“嘉妃是玉氏人,这怕是玉氏才有的规矩吧。咱们这儿,可不这样折腾人的。”

玉妍不以为意,取了一块五毒饼吃了:“你瞧她捧得多稳当。奴才生来是伺候人的,怎么伺候不是伺候。再说,这伤着了还有一个菩萨似的固成公主给治伤了,有什么要紧的呢”她觑着如懿与雅南道,“你们说是不是?”

雅南与如懿倒还一派淡然,宁和得恍若一面明镜澹澹。

蕊姬处突然传出一阵碎裂声,众人皆是着眼看了过去。

“惊着各位姐妹了,不小心跌碎了支簪子。”蕊姬笑着,混不在意,“梓心,收拾收拾丢了吧。”

“我瞧着这像是玉氏进贡的黄玉?”纯妃插话。

“纯妃姐姐好利的眼睛。”蕊姬语带轻蔑道,“这是皇上赏的,说是贡品,看起来尊贵,也不过是可以随意赏人的玩意儿罢了。”

这话一向唯唯诺诺的绿筠却是不敢接了,嘉妃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。

“宫里就属玫妃娘娘您这张嘴最是厉害了,偏偏皇上喜爱得不行。”海兰接过了蕊姬的话,又转而看着嬿婉道:“我记得这丫头从前在纯妃宫里伺候过三阿哥,如今怎么干起这个活儿来?宫里的宫女们好歹都是八旗出身,皇一向最宽厚待下的,若是知道了,可不大好。”

玉妍此刻勉强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:“愉嫔也真是小心太过了。宫女们伺候主子又怎么了,也值得说嘴?且樱儿又不在皇跟前伺候,有什么要紧。”她盯着嬿婉道,“樱儿,本宫可没逼迫你,都是你自愿的吧。”

嬿婉哪里敢说个“不是”,忙道:“樱儿是奴婢,生来是伺候主子的。”

玉妍指着她嗤笑道:“樱儿啊樱儿,你这张樱桃小口,答起话来倒利落啊。倒和咱们的娴妃平日里说话一个样子。细看起来,和娴妃也有几分相像呢。”

玉妍被蕊姬下了面子,一时间也不再针对雅南,只是对着如懿发泄。

如懿听她直指自己,便也笑道:“是为了这几分相像,嘉妃那么喜欢樱儿伺候么?我记得樱儿本来是花房的宫女,叫作嬿婉,怎么到了妹妹身边,名儿也改了,伺候的活儿也改了?”

玉妍放下手的五毒饼道:“娴妃姐姐这可是多心了。我不过是喜欢她的樱桃小口,所以才叫樱儿罢了。可不是因为姐姐曾经的闺名叫青樱啊。”

如懿淡漠地扬了扬唇角:“这个自然了。太后亲自为我赐名如懿,谁不知道呢。若拿这个来玩笑,可真真是小家子气了。只是方才嘉妃说那丫头长得有几分像我,我便跟妹妹讨个人情,让她跟了我去,如何?”

玉妍“哎呀呀”一迭声唤了起来道:“那怎么行呢!且不说我一时半刻还离不了这丫头,便是给了姐姐,皇上一跨进翊坤宫的宫门,看花了眼拉错了人,可怎么好呢,还是留在我身边稳妥些呢。”

皇后冷眼旁观,含了温和之色道:“不过是个小宫女,娴妃若喜欢,本宫让内务府再挑好的给你。”

见此情景,如懿便是知道今日她是带不走嬿婉了,便也默然了。

“这节气过得好生没趣。”蕊姬踏出长春宫便抱怨。

“玫妃娘娘今日这么威风,竟也觉着无趣?”雅南笑意盈盈,打趣道。

“你还好意思说。”提起这事,蕊姬心气就难平,“你也是太好的性子,她那般无礼的话,你还要容她。”

“嘉妃心机太重,你与她对上,怕是于你不利。”雅南开口说出自己的担忧。

“你把心放肚子里,我这些年也长进不少,否则岂非对不住你多次明里暗里的提点。”蕊姬眉头微皱,语气恨恨“且我管她是谁,敢对你如此,我定要将她的面子踩到泥里去。”

这五月的天当真是让人遍体生暖啊,雅南止不住的在心里感叹,日后也不会让人欺负了蕊姬,随即挽了蕊姬的手,“知道了,多谢玫妃娘娘庇佑。”

那厢如懿与海兰也并不平静。

如懿眉头微蹙,脸颇有些萧瑟之意,道:“看着金玉妍这般拿樱儿取笑凌辱,不知怎的,心里总有些不好受。”

海兰和婉劝道:“那丫头与姐姐有几分相似,也难怪了。可我还是劝姐姐一句,别想着去救她。一则姐姐开口,嘉妃愈加不肯放,还不如等她腻歪了,自己也觉得无趣,便撒手了;二来……”海兰微微沉吟,“我亲眼见过这丫头在纯妃宫里是怎么在皇上面前抓乖卖俏的,实在不算一个安分守己的人。”

如懿颇为意外:“竟有这样的事?难怪她那时会突然要断了与凌云彻的青梅竹马之情,后来被打发去了花房,才知道要回心转意。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。”她回头嘱咐惢心,“去告诉凌云彻,我眼下也没有办法。没有人不是熬着的,叫他也心疼心疼自己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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